寒梅一枝著花未
【一】
喜欢梅花不惧严寒的风骨,今生却无缘与之长相厮守光阴一缕!喜欢梅花傲世群芳的孤洁,此刻却难以实现与之一见如故的相诉。喜欢梅花力透季节的清宁之气,却不曾有高古的情怀与之相契。喜欢梅花与白雪共舞时的幽绝,却自愧无才,没有孤标傲世的辞赋,与其对酬一轮明月。唯有低眉一声嗟,讶然自问:寒梅一枝著花未?!
总之,梅花对于我而言,只是天外来客,适合藏在心里,偶尔念之,机缘见之。
曾在电视剧《甄嬛传》里,看到过万朵梅花竞相绽放的雅境。女主人公容颜清丽如雪,夜入倚梅园,美人相衬,使得盛放在红墙碧瓦内的梅花,似被一缕幽绝勾勒,艳冠楚风汉赋。但,斯情斯景,总给人一种被囚的窒息感,又似被一种浮华的奢靡之气萦怀扰绪,很难让人对梅花的凛然清绝,心生漪念,更休提令心,舒缓,静怡。故而,有所不喜。
也曾在《国色生香》栏目里看到过一个英俊挺拔的英国小伙子阿牛,漂洋过海地来到中国,一头扎进那些被多数国人无睹的传统国粹里,拜师学京戏。当他螺云高耸,一身玄服,孑然而立于断桥之上,衣袂随风炫舞。以泰坦尼克号的曲调,唱出京味的《新白娘子传奇》。一声:碧云天,黄叶地••••••那独特的东方神韵,在一双西方的柔眸里临水照花;那地道的京腔,京味,犹如白梅一剪,凌风兀立于云水之间。别具一格的白娘子,美得让人心惊,看得使人心忏!
时至今天,当某些人把华夏五千年传统文学的玉衣,一层层剥开,乃至,不顾廉耻地把它最后一道遮羞布也一把扯下,台下,却众口称颂一个“好”字时,而一个外人,却把它视作人类的瑰宝,不惜离国抛家,远涉重洋,来到中国,把它从尘埃里一件,又一件地捡起,穿戴齐整,以东方特有的神韵,使其再现风华绝代,还它以孤韵独清,又怎么不使我心语为之滴落呢?!
此刻,只想口衔丝丝梅蕊,“和风和雨点苔纹,漠漠残春静里闻”,把这区区凡体,也幻化成一剪闲逸,等一片雪来吻上我的诗句;让半开半闭的美,聊以慰我,心心牵念的半生琉璃。
【二】
身居喧嚣的小城内,每日步履匆匆于钢筋水泥的夹缝里讨生活。眼眸里,早已塞满了车水马龙的轰鸣;耳朵内,到处都是人声鼎沸的吆喝;头顶着灰蒙蒙的天空,脚踩着硬邦邦的水泥地,别说踏雪寻梅了,就是踏一次黄土地,亦得颇费一番功夫花些时间,更别提效仿古人植梅引鹤的雅趣了。
我常想,许是尘屑太繁,使得梅萎,鹤惊。许是人间的浊气太重,留不住一丝飘逸与高清。
梅花是喜欢安静的主儿。 过于繁华的市井,不是它呆的地方。在我心里,其实早已为它做了无数次的设想,最好的地方应是人迹罕至的高山上,一株株萼粉含雪,凌风自开,香中溢别韵,清极不畏寒。让生命的枝条张扬成一种无拘无束的奔放。面对朗朗乾坤,犹似空杯以对:蓝天是我的,清风是我的,白云也是我的••••••我可以随风而舞,依云而歌,与天地唱和,和一只只小白鸟比翼,作逍遥游。让岁月的鳞片斑驳成苍劲有力的虬枝,散作乾坤万里春光,婆娑在生命里。让深深浅浅的悲欢,往前追朔,任一首歌悠悠地去唱和。让诗人笔下的疏影横斜,呻吟在纸上,苍白那些挣扎在梦魇中的寂寞,荒芜,并交付于时间,慢慢去淡漠。
而我噢,只想掬一把风霜雪雨的梅韵,昂首饮下,并以此,淬炼血液中那一缕不屈的风骨。侧耳,听空山流泉萦绕耳畔;昂首,任片片红霞轻柔抚摸。
【三】
我心中的梅花,还应该呆在有古意的地方,而非现代。现代人多浮,难得有几个人能够沉得下心,安于寂寞,习惯倾听,淡于相守。它不是繁华又拘束的唐宋,唐时太过奢靡,宋代过于拘谨,最好是明清,既有着思想上的开明,又沿袭了唐诗宋风的韵致。低眉回首,一笑一颦,无不散发着青瓷的细腻与柔婉。
最好是江南的灰瓦白墙,一座深深的院落。一览之下,一草一木,都是灵性,一砖一瓦都具底蕴。尤其在幕帘轻遮,弯月如袂萦空,缕缕淡烟似墨;既有着流觞的雅韵,又不失烟火人情的律动。
一位素衫女子,螺云青鬓,自《诗经》里缓步走出,玉腕轻移,在书桌一角,置一盏纸灯,一杯茶,任一笼迷离的暖意,把世间所有繁华,品成朴素的平和,品成温馨的现世安稳。偶或,手执一管萧笛,隔着遥夜,让漫天云水,越过星汉迢迢,自管中泱泱流翠;让绵绵幽思,跋山涉水,沐风而至•••••
而窗外,袭来梅香阵阵••••••••
【四】
然,若论世间缘分,还是情有独别的。
我与这梅花,说起来,终归还是有地儿可见,有缘可逢的!冥冥之中,它晓得,我也明白。
每年的早春时节,我都会一夜千里,让一颗心涉出世外,于喧嚣之内,觅得一缕天淡人和,回馈灵魂片刻的逍遥,寻一缕与花共灵的幽趣。就如世间因果,终究要了却,偿还一样,若不在市井阡陌之内,那便是迢迢云水之外的云端了。那怕它是“定定住天涯,若有缘,亦会,依依向物华”地彼此投靠了。
说起每年一次于寺庙里与梅花的相逢,也是我的心由浮华皈依沉静自观的那一刻了!彼时,梅看我,我看梅,共睹相熟,各自欣悦。当梵音如水划过,梅有灵,人有境,钟鼓一声,木鱼一响,禅念顿生,故园共梦。
自忖,我不是一个胸怀大志的人,亦无有抒写千古文章的大才。只是一个不慕繁华,不求闻达,甚至还有着些许惰性的小女子。贪恋自身的现世安稳,也祈愿天下永归太平!人间永存美好!众生永享福禄!与草木同呼吸,与万物共根本。任悠悠南风轻拂,任天地共弹一曲地厚天高,我自幽游于南山,赏菊花绕篱于云水,偶尔嚼一嚼陶公的诗句:纵浪大化中,不喜亦不惧。应尽便须尽,无复独多愁。
人间事,花间酒,云水幽,但凡真诚的人,洁净的物,都终将是:幽寂中的独活,寂寥中地来去。唯有看清,看淡,方可体察领悟到陶公的豁达,淡然。不为寒梅先春而开,而心怀狂喜;亦不去嗟叹它望春凋敝的运命,而忧悸。只求取这一世肉身与灵魂的归宁与安暖。
当我蹒跚的步履抵达,与一株株寒梅交汇于须弥,这一刻,纵然红尘内外,云水生寒,亦有丝丝清绝,在翰墨里朵朵绽放。